初秋的午后，暑气尚未完全消退，空气中已掺入一丝不易察觉的清凉。

午睡醒来，忽觉臂膀上起了一层细密的凉意。抬眼望去，但见窗外槐树的叶子打着旋儿落下，有的黄了边，有的还带着夏日的深绿，在空中交织出初秋的纹路。桌上的书页翻动起来，露出里面夹着的新制银杏书签。

也是这样的时节，父亲在院里扫落叶。扫帚划过青砖地，发出“唰唰”的声响，每扫几下，他便要直起腰来歇息。秋风将他花白的发丝吹乱，他也不去理会，只是扶着扫帚望天。那时不解，到现在才懂，他扫的何止是落叶，更是岁月留下的痕迹。

不知从何处飘来炖肉的香气，混着新姜的辛辣，在空气里若有若无地浮动。这味道莫名熟悉，细细一想，竟像多年前奶奶家的味道。奶奶总说秋风起要贴秋膘，灶上总是炖着肉，肉香混着炊烟，我们几个孩子就围着灶台转。而今，灶台冷清，那香味却随着秋风，穿越时光而来。

这阵秋风悄然漫入室内，桌上的旧照片就这么被它轻轻掀翻了过去。拾起来看，是那年秋日在老家院里照的，照片中的我正踮脚摘槐树上的果子，父亲扶着我的腰，奶奶则举着相机，镜头没对准我们，倒把旁边晒着的一串红辣椒拍得格外清晰。

那时总觉得日子很长，长到可以永远在院里追着风跑，长到以为父亲的手永远能托住我的重量。谁知转眼间，稻田起了新楼，少年的眉梢已染秋霜，槐树下再没了扶着我腰的手，举相机的人也只在梦里能见。

最爱的还是秋夜里的动静。熄了灯躺在床上，忽觉窗纱微微震动，能听见窗外各种声音。有时是叶子擦过屋檐，有时是果实落地的闷响。

听着听着，恍惚间竟与从前秋夜的声音缠在了一处：那时父亲会在院里劈柴，斧头落在木头上，混着奶奶在屋里织毛衣的线轴转动声，成了最好的催眠曲。在这声音里，白日紧绷的心渐渐松弛。悲也好，喜也罢，都随它去，横竖夜色深沉，谁也看不见。

秋风扫过心的角落，带走了些漫不经心的过往，也留下了些沉甸甸的回忆。它不似春风殷勤，急着催生万物；也不像冬风酷烈，非要斩草除根。它就这般恰到好处地轻拂，让你刚刚察觉便已掠过，引你稍稍回忆却不觉沉溺。

如今我也到了父亲当年的年纪。每到这时节，也爱看落叶，爱闻炊香，爱在渐凉的空气里发呆。并非为了悲秋，而是终于明白：人生如四季，秋风不是终结，而是另一种开始。那些被风拂过的心事，不必紧攥，也不必刻意遗忘。就像院里的落叶，无论扫与不扫，看在眼里都是风景。

（作者：瞿杨生 责任编辑：张林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