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占堆
羌塘高原的风里,除了万年冰雪的寒气,总像是裹着另一缕气息——4万年前,一名握着石器的祖先呼出的白气。他蹲在尼阿底遗址的砾石堆前,指腹反复摩挲刚打制好的石刃,棱脊上的冰碴硌得掌心发麻。抬眼时,他的目光越过眼前的冰丘,望向更远处的雪山。那道目光,像一粒被冰雪封存的种子,藏在石器的纹路里,藏在风的褶皱里。4万年后,终于落入我们的视野里。
4万年前,我们的祖先以血汗为墨,在这片土地写下生存的第一卷壮丽史诗。当考古学家的毛刷轻扫过遗址的尘埃,石器锋利的棱脊间仿佛仍跳动着他们对抗严寒的炙热心跳。他们手持石器,在冰原上弯腰捡拾猎物残骸时,背影与今日牧人弯腰抚摸牦牛的弧度竟惊人地重合——原来从那时起,人类对生命的珍视,就已刻进了骨骼的转动里。
岁月在高原的褶皱里,把时光揉碎了,拌着雪水、汗滴和青稞的粉末,酿出比青稞酒更浓烈的芬芳。从狩猎者紧绷的弓弦,到牧人挥舞的鞭梢;从洞穴岩画的赭红,到茶马古道的蹄痕;从盐井蒸腾的雾,到青稞起伏的浪:每一道痕迹里,都藏着祖先未曾移开的目光。
且侧耳听那穿越时空的呼应——
采盐人拿起牛毛编织袋,踏向盐湖。盐湖旁的玛尼堆上,刻着“水是盐的母亲,盐是人的血液”。采盐人在采盐前,总要往湖里撒几粒青稞。这是在告诉盐湖:我们取走一勺,必还自然一分。他们哼着祖辈传下的歌谣,调子忽高忽低,竟与岩画里刻着的节奏重合。他们知道,脚下的盐粒里,藏着祖先弯腰舀卤水时的倒影,每一粒咸涩,都是对“共生”二字的注解。盐粒坠地的脆响,与岩画中的凿刻声,在落日里震荡出同频的回音。
骡马的铜铃声悠悠响起,摇碎千年晨昏。这铃声将蜀地的茶砖与藏地的良马串联起来,宛如一串璀璨的文明珠链,在横断山脉的褶皱间蜿蜒穿行。商队歇脚时,总有人会对着雪山方向出神——仿佛能看见千年前,某个背着茶砖的先民正坐在同一处岩石上,用衣袖擦汗的动作,与自己此刻的姿态分毫不差。那铜铃声里,有祖先对“相遇”的期盼,响了千年,还在响。
列车广播里报出的“那曲站”“拉萨站”,站名是藏语的音译,拼音的拼写,汉字的书写——三种符号在电子屏上并排站立。
藏医院里,现代脉诊仪与古老的“三因学说”相映生辉。夜幕降临,布达拉宫广场的音乐喷泉随旋律起伏,诵经的人们也步伐轻盈起来。
站在尼阿底遗址的山岗上,风掀起衣角,低头看脚下的砾石,某块石头的凹痕里,似乎还嵌着四万年前祖先的指纹——那是他放下石器时,特意按进去的温度。
我们带着这温度走来。
光伏板在草原铺成蓝色“湖泊”,反射的阳光或许正是祖先当年望着的那束,此刻落在我们种青稞的田垄上。牧民的孩子趴在光伏板上看影子,发现面板的角度,竟和爷爷搭帐篷时调整的角度一样——都是为了接住最多的阳光。爷爷说,“祖先教我们跟着太阳走,现在你们让太阳跟着我们走。”发电风车直刺云端,转动的姿态,好似将祖先的凝视,转成了照亮未来的光。
当中华民族的复兴之路穿越这片高原,这片离天最近的土地终将证明:真正的文明从不是征服自然的勋章,而是让祖先的凝视,成为我们走向未来的坐标。
让每一粒祖先抚摸过的石子,在新时代的风中低吟“我们记得”;让每一阵掠过经幡的风,都带着远古与未来的密语,传递“我们同行”;让每一缕煨桑的烟霭,从世界之巅弥散开来,祈祷着“世界和平”。这是青藏高原给世界的一封情书,以冰雪为笺,以文明为墨,写在天地之间。那墨迹会经风刮、经雪淋,却在每粒盐、每粒青稞、每颗纯净的心灵中,生长出新的光芒——
4万年前的目光,落在今日的雪山;今日的脚步,正走向远方。那道目光里,有“自强不息”的筋骨——所以我们能在冰原上写下生存史诗;有“厚德载物”的胸怀——所以我们能与万物共生千年;更有“天下一家”的向往——所以青藏高原的风,吹过羌塘,吹过中原,吹过每一个中国人的心头,都带着同一种温度。这温度,是中华文明的基因,在时光里鲜活,在未来中生长。
(责任编辑:张林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