秋日的天是浸过清泉的蓝，干净得能数清云的每一缕轮廓。每当这时节，祖父总立在院坝边，手里攥着蒲扇，目光不偏不倚，只跟着天上的云絮走。那些云像被指尖轻轻揉过的棉团，有的团着身子叠在一处，毛茸茸的；有的被风牵成细缕，像老屋檐下挂着的银丝，晃悠悠的。我凑到他身旁仰头望，只觉整片天空都是一幅流动的画，而祖父眼里藏着读这幅画的法子。

有一年国庆的午后，日头暖着，一朵云飘到头顶，阳光斜斜地漫过来，边缘泛着层淡金，像阿婆刚揭锅的糖糕，热气氤氲，甜意弥漫。祖父用蒲扇轻点天空：“你看那糖霜似的云丝，风一吹就融进蓝里了。”不一会儿，风果然卷着那缕薄纱散了，像糖糕上的霜被指尖轻轻扫过，只留一片朦胧的白印在天上。

祖父看云的本事，仿佛与生俱来。他能从云的形状预知天气，从云的移动感知时节。若是清晨天上飘着鱼鳞似的云，他便会叮嘱阿婆晾晒衣物；若是傍晚的火烧云染透半边天，他就会说第二天八成是个好天。有一次村里要收玉米，大人们都担心会下雨，祖父却笃定地说：“放心吧，那云是过路的，成不了气候。”果然，那天的云虽然多，却始终没掉一滴雨。我缠着他教我看云的诀窍，他只是笑着说：“不用学，你只要静下心来，云会告诉你一切。就像你跟小伙伴玩捉迷藏，只要屏住呼吸，就能听到他们的脚步声。”

后来，我渐渐长大，忙着上学、考试，再难寻得午后看云的闲工夫。在异乡的某个秋日里，我抬头望见天边的云，忽然想起祖父的话。那一刻，记忆中的云竟鲜活起来：有时是阿婆糖糕上绵密的糖霜，有时是祖父蓑衣上粗糙的纹路，有时是匆匆赶路的灰云，有时是晚霞里舒展的流光。风掠过耳畔，带着熟悉的稻香，祖父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低语：“静下心来，云会告诉你一切。”

风又吹来了，裹着稻穗的香气，拂过脸颊。我知道，祖父没有走远，他只是变成了一朵云，飘在我看得见的天空，用他的方式，守着这个家，守着我。这便是祖父留给我最珍贵的秋日云图——一张刻在心底，永远不会褪色的云图。（周俊杰）

（责任编辑：张林）